日前,金馬創投百萬首獎的動畫長片《幸福路上》開始在全台各戲院上映。雖然是動畫,但是亮點非常多,雖然切入點是平凡小人物的平淡人生,但幾乎每一分鐘就有一個議題可以深入討論,影片乍看詼諧,實則嚴肅,思考的角度涵蓋了性別、階級、族群甚至政治認同等層面,非常深刻。
其中,小琪雖然是主角,但劇中的靈魂人物當屬她的那位阿美族阿嬤。這位原住民阿嬤有一個【很正常又很不正常的地方】: 她吃檳榔。
從南島文化的角度來看,她是個很正常的老婦,因為檳榔本來就是南島文化的一部分,檳榔原產於馬來西亞,分布區域涵蓋亞洲斯里蘭卡、泰國、印度等熱帶地區、東非及大洋洲。此外,檳榔也是跨越社會階級,影響力遍及生活各層面的重要物品。東南亞不只是【稻米文化圈】,也是【檳榔文化圈】。
在印度,檳榔象徵君王的尊貴,檳榔盒更是表達友好與敬意的重要象徵物。清乾隆皇帝便曾從印度蒙兀兒帝國的大汗處便得到數十件細緻精美玉雕檳榔盒及相關用具的禮物 (現藏於故宮)。
在越南傳統婚禮上,檳榔及荖葉卻是不可或缺的聘禮。
檳榔不但曾是禮品也是祭品,但是在台灣現代化的過程中,「檳榔」卻成為當代台灣政府打造良善風俗、醫療健康與環境正義等「文明」價值的重要負面材料,對檳榔的汙名化不只讓檳榔的地位與形象一落千丈,從具有重要社會功能的象徵物變成落後陋習、低俗有害的惡質文化代名詞,更因檳榔在新的階級品味等級中被重新定義,因此,「吃」與「不吃」同時也崩解了傳統社會的文化次序。
這個涉及到複雜主題 (如符號權力、階級支配、文化等級次序、文化再生產、現代性,西方殖民文化等等) 的文化現象,導演輕巧地透過兒童的嘲笑(小琪的阿嬤是番仔),檳榔西施標籤化的語言(只有番仔跟不正經的女人才吃檳榔),精準清楚地描述出台灣社會長期以來對檳榔及原住民的汙名化現象。
然而,真的是只有「番仔跟不正經的女人才吃檳榔」嗎?
事實上,檳榔在西元三世紀時就已進入中國醫藥傳統,也是文人名士彰顯品味的上品,前幾年,中研院曾以檳榔為主題策畫了一個【紅唇與黑齒:檳榔文化特展】。從中可見檳榔文化的豐富以及檳榔食用歷史之悠久。
史博展出的【舊文物 新眼光】部分
例如南朝陶弘景的《名醫別錄》中針對檳榔的產地、藥性和功效等多有介紹。孫思邈的《千金要方》和王燾 《外臺秘要》也都有不少使用檳榔的藥方。到了明清時期,中國醫藥界普遍認為檳榔可以防治多種疾病(包括瘟疫)。明朝李時珍所著《本草綱目》便記載著:「嶺南人以檳榔代茶禦瘴,其功有四。一曰:醒能使之醉,蓋食之久,則薰然頰赤,若飲酒然,蘇東坡所謂紅潮登頰醉檳榔也。二曰:醉能使之醒。蓋酒後嚼之,則寬氣下痰,餘酲頓解,朱晦庵所謂檳榔收得為去痰也。三曰:飢能使之飽。蓋空腹食之,則充然氣盛如飽,飽後食之,則飲食快然易消。」
除了藥用之外,中國歷來不少文人名士都是檳榔的愛好者,例如檳榔業的祖師爺是知名的韓愈,此外,蘇軾、朱熹、劉伯溫、湯顯祖等人也都留下許多與檳榔相關的文學作品。
而日前在史博館剛剛結束的展覽【舊文物 新眼光】中,也特別針對亞太地區南島區域的檳榔文化做了一個介紹,不但讓民眾得以重新認識檳榔,藉由共享的文化與文明遺產,也讓長期【與歐美很近,與東南亞很遠】的台灣重新檢視自己在南島文化圈中的位置。
這或許是走過那個荒謬又混亂的時代的導演最深切的體會以及最誠懇的分享。